2009年3月22日 星期日

依讓


文、攝影/郭兆偉


達達辣*的槳櫓擺盪在澄澈的黑潮裡,
潮音反覆迴響,海水充滿胸腔,
鬼頭刀流轉滿身的銀亮直逼銀盔閃耀箭芒強,
依讓*緩緩爬上岸,尋尋覓覓覓尋尋,
他的祖母在這裡被祖母的媽媽產下,
祖母的媽媽的媽媽更也在這展開生命搏鬥的篇章,
嘟嘟嗚*是惡魔的使者,見證了生命的一趟又一趟。



在台灣的原住民當中,蘭嶼達悟族是大家公認最足以稱為海洋子民的民族,至今仍保留著許多完整且附有含意與生態價值的文化信仰。如拼版舟與飛魚便是當中相當重要的文化資產,其相當程度代表了男人的能力與財富。每年的春天夜晚,族人在長老的主持下群集熟悉的岸邊;呼喚著祖靈,呼喚著飛魚,呼喚著蘭嶼曆一年的開始 。


於是,勇士們划著達達辣出 海,此時依讓也順著潮水回到這出生的故鄉。


在蘭嶼出生的海龜平時可能在日本或菲律賓棲息,一到產卵季才千里迢迢的回到出生地。在哪裡出生的海龜,就會回到那裡產卵;甚至有學者大膽的假設,海龜會回到【出生的沙灘】產卵。仔細思考,海龜性成熟需要30- 50 年的時間。漫長的歲月下,食物缺乏、疾病侵擾、人類的大肆捕殺、或捕食者的危害等,都會使其喪失生命。因此平均一千隻成功孵化爬下海裡的小海龜,大概只有一隻可以長到三、五十歲,並回到出生地來產卵。但在機率這樣低的情況下,只要沙灘不遭破壞,他們世世代代都還是會回到這裡進行千萬年來恆久的生物習性。


海龜祖先的演化由陸地進入海洋,但在岸上產卵、並用沙溫孵化方面,仍與陸地有段脫不了的情感聯繫。產卵時,母龜用鰭緩緩的爬上岸。那曾為前腳的鰭狀肢,負擔著耙沙掘坑的工作。沙子被一把一把的挖起,慢慢地一個比身體還大的洞逐漸成型。約半小時才能完成第一個洞,並將自己隱藏在這大坑裡;第二個洞更不容易,母龜必須用粗壯的後肢在屁股底下挖出直徑30公分,深度70-80公分的大洞,費時約需一個小時,才完成產卵的準備。但整個挖洞過程常會有意料之外的變卦:太乾、太溼、太硬、太細的沙都不好挖,母龜挖一半就會放棄爬走。於是常常可觀察到母龜連挖八個小時,換了好幾個地點,都還是持續四處挖著。從黃昏到黑夜,從黑夜到天明,更迴避不了外在的干擾,如被光照到、拍打、接觸、甚至是騎乘,都會使母龜受到驚嚇而回到海裡,嚴重的話甚至一輩子都不敢回到這片沙灘。


台灣的海龜早年遍佈各地,從許多的古地名可看出蛛絲馬跡。如台北縣萬里有個龜吼村,古名叫龜【空】,中譯成【孔】,是因為沙灘上有個海蝕洞,每到夏天便充滿海龜在這裡生蛋。但時間推移,【孔】寫成了【吼】,以前滿地的生命也在人類的捕殺之下逐漸消失殆盡,徒留地名使人回憶。


安全的沙灘不見了,是海龜遇到最大的問題。路燈太亮、人為活動太多;沙子被挖去蓋房子蓋馬路,帶進更多的路燈及居民,造成無止盡的騷擾與捕殺,如此循環下,終究讓海龜消失在台灣一千六百公里的海岸線上。


根據民國94年的統計,全台灣每六公里就有一個港:大港、小港、商港、軍港、漁港、有用的港、沒用的港...,讓原本在海濱悠游的生命們,掩埋在沙塵煙硝中。另外93 年的調查顯示,台灣本島海岸線中,光海堤就超過600公里,比例超過全台海岸之37.5%(源自中央研究院研究員鄭明修博士),若再加上漁港、消波塊等水泥建物,則有超過90%的海岸線被水泥怪獸阻擋、包圍。這不僅阻斷國人接近海洋的路,更讓國人窘困於海鮮文化的狹隘範疇。影響所及不只是本島,一向純樸與世無爭的蘭嶼,也愈來愈多這種紛擾。朗島港的工程越蓋越大、自然原始的河床一條一條消失,二、三十年前所謂混凝土的【進步】給與島上每條道路新的面貌,也給與島民們居住的另外一種選擇,甚至這幾年拔地而起的眾多民宿,讓離家的島民每年回到島上時,感受著陌生與難過。


夜晚,對達悟族而言是靈魂的世界,而鬼神崇拜與敬畏又是文化中相當重要的成份。因此族人對於跟夜晚、海岸(墓地均位於海邊)有關的生物大多心生敬畏:夜晚開花的棋盤腳、夜間出沒的蘭嶼角鴞、採食匍匐在海邊的港口馬兜鈴長大的珠光鳳蝶、還有在墓地旁沙灘上生蛋的綠蠵龜...。


千萬年了!多少次的生命交會,一輩子只會發生在這海陸交界的一刻?
千萬年了!多少回生命的誕生,一輩子也只鐘情這小小的一方?


嘟嘟嗚*是惡魔的使者,見證了生命的一趟又一趟,想必他也見證了一旁人類日漸增長的貪婪與破壞。



※達悟語:達達辣--拼版舟,依讓--海龜,嘟嘟嗚--貓頭鷹。
※本文同時載於作者部落格【心想在遠方,回憶在他鄉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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